本文刊于《中国妇女》杂志

采访牛文梅有点小费周折，一早约访，下午四点才看到她的回复：“对不起，今天进山了，刚回来，还没吃午饭……”每年一入冬，她都要到山里最远的地方跑一趟。林场地处豫、晋、陕三省交界，许多风险点就设在交界处，必须到现场看看她才放心。冬天天短，山里光线又暗，日头一晃就过，路上不敢耽搁，否则不等下山天就黑了，所以午饭时常不能按点吃。记者好奇：“冬天万物肃杀，还需要防虫吗？”“当然！要做虫情调查，而且防虫只是任务之一，森林防火防盗也是巡山的重点。另外冬季还是观察野生动物的时机，要布设远红外相机，做生物多样性调查，要干的活多着呢！”

牛文梅?党的二十大代表。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市川口林场党支部书记，全国林业有害生物监测预报优秀测报员，全国林业有害生物防治工作先进个人

未雨绸缪先巡山

今年天气暖和，11月的山里还是秋天的景象，森林涂红抹黄，像一幅多彩的油画。但巡山的牛文梅却无心观赏美景，她紧盯的是脚下的落叶：“冬天寒冷，但有些虫子却不会销声匿迹，它们会以幼虫、成虫、虫卵等不同形态越冬，待天气转暖，又会重新活跃起来。”落叶、树根、树皮、树缝通常都是虫子的藏身之所，必须仔细观察，把落叶向下刨三到五厘米，会找到一些幼虫或虫卵，根据幼虫或虫卵的多少，推算山林的虫口密度，预测来年会不会形成虫害，提前制定预防措施。这种调查来年开春还要再做一次，看看经过一个冬天，有多少虫子被冻死，虫口密度是否下降等。

冬天的大山是冰雪的世界，进山的每一步都须小心翼翼。山路崎岖，坡陡路滑，跌倒摔跤是家常便饭，那时就“人拉人，人护人，一个个牵着走，下山时身子向后仰，手脚并用往下溜”。林区有个“好汉坡”，听名字就知道它的险峻，有些年轻人都望坡却步，牛文梅照样往上爬，“每个点都不能放过，否则来年形成虫害就晚了。”

工作多年，牛文梅深知虫害之患。她把虫害比作“暗火”，“一旦‘暗火’变‘明火’，‘灭火’难度就大了。”虫情调查未雨绸缪，正可解除“暗火”之忧。2000年3月，她在山上做油松病虫害越冬调查，原本想察看松阿扁叶蜂的危害情况，谁知刚刨完树叶，却发现树下的工具箱爬满了毛毛虫，“当时就想到这可能是松毛虫。”松毛虫是松树的克星，其灾害是毁灭性的。但松毛虫有很多种，眼下这种虫子在黄河流域并不多见，她一时不敢确定，便采集了虫子样本，后续又对幼虫、成虫、蛾、卵、蛹进行了一系列研究，并将制成的标本寄到中科院。经专家鉴定，确认是油松毛虫。

有了认识就有了对策。“我们先是用白僵菌灭杀成虫，又用诱光灯灭蛾，还投放了赤眼蜂吃虫卵，‘以虫防虫’。”白僵菌是一种真菌，对人体无害，却能感染虫子，被感染的虫子会僵硬而死，而灭掉了蛾，也就灭掉了虫卵和幼虫。打出一套“组合拳”之后，油松毛虫被控制住了，“现在山上松林郁郁葱葱，已经连续十几年没发生过灾情了。”

追着虫子绘地图

牛文梅毕业于洛阳林学院，学的就是森林保护专业。1990年，大学毕业的她入职当地林业局，正式踏入森防行列。但周围人对她这份工作并不看好，有人劝她：“改行吧，女孩子该坐办公室，哪能天天往山里跑？”她不动心，并打定主意：“学了就要学以致用，否则四年大学白念了。”

干森防要和虫子打交道，女生都怕虫子，牛文梅也不例外，尤其是那种浑身长刺的毛毛虫，更让她心惊肉跳。“但时间长了就适应了，而且这是工作，当你研究它、观察它、发现它的各种变化时，害怕就变成了兴趣。”

她不再怕虫，却对蛇毫无“抵抗力”。在山里经常会遇到蛇，有时她正观察树上的虫，身边突然窜过一条蛇，“立刻就吓傻了，人都僵住了，头发也竖起来，半天回不过神来……”有了这种经历，再上山时她手里就多了根棍子，每到密林深处，先打草惊蛇。夏天上山，天再热她也穿着长衣长裤，扎紧袖口裤管，再穿双高腰鞋，全副武装起来。山里蚊虫肆虐，草蜱虫无孔不入，她被咬得全身疙瘩，痒得像过敏一样。山林荆棘密布，经常划伤剐伤，创可贴永远是随身必备之物。

虽说工作艰苦，但牛文梅热情不减。一次林场要做飞机防治，她上山去踩点，经过一处山坡时，脚下一滑，崴伤了脚踝，疼得冷汗直冒。待重新爬起来，发现脚脖子已经肿了，可她咬着牙，硬是一瘸一拐把当天的活干完才下山。

牛文梅有股“拗”劲，别人见了虫子躲着走，她却哪有虫子奔哪去。2008年，黄河滩杨树林出现了大量食叶虫，原本绿油油的树林变成了白花花一片，看着就让人心疼。林农们无奈找到了森防站，牛文梅立刻带人赶到现场，一边做虫情监测，一边挂诱光灯，但她发现树林虫口密度太大，人工防治如同杯水车薪，于是决定出动飞机。飞机喷洒的药雾弥漫在树林里，令食叶虫无处可逃。因为能为树木“看病”，牛文梅成了林农们喜爱的“牛大夫”。

但“亡羊补牢”并非上策，“关键还是要‘防’——防患于未然。”为此她一年中有8个月在山上奔走，走遍了山林的角角落落，绘制出了灵宝市森林病虫害分布状况图，将可能发生的病虫害、受害面积、危害程度等展现在图上，实现了防治风险端口前移。牛文梅因此荣获全国林业有害生物监测预报优秀测报员。

大山就是“聚宝盆”

2019年，牛文梅调到川口林场任场长兼党支部书记，同时负责黄河湿地保护工作，从此她的工作日程除了“上山”，还有“下滩”。

黄河湿地恢复工程是国家战略工程，湿地内原有建筑搬迁后留下大量三七土。三七土碱性大，植物不易存活，成了复绿难题。“而黄河滩也是盐碱地，生长着许多野草，能否用种草的方式复绿呢？”这个想法得到了专家的肯定，“第一年我们就种了黑麦、苜蓿等一些耐碱性的草。”此举果然见效，土壤逐步改良，“如今黄河滩涂已彻底复绿，还原为湿地，成了水鸟的天堂。”

植物多样性也是牛文梅关注的重点。林场有条山沟，生长着20世纪70年代种下的水杉。水杉是南方树种，耐湿耐寒，挺拔秀美，具有很好的观赏性，牛文梅希望打造一片水杉林，于是，他们将水杉引种到其他几条沟里。但引种过程并不顺利，山沟石多土薄，春天栽，冬天冻，成活率不高。第二年又拉土、填土，增厚土壤，就这样连补三年，终于形成了200亩水杉林，成活率达到85%。每到夏日，这片水杉林就成了幽静的“绿野仙境”，吸引大批游人到此打卡。

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，看到绿色带来的经济效益，就知道总书记的话说得多实在。”牛文梅是党的二十大代表，对二十大报告提出的“提升生态系统多样性、稳定性、持续性，推进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”等内容做了反复研读，在进行二十大宣讲时她说：“爱绿、守绿、护绿是林业人的追求和使命，目前我们灵宝已经规划了《现代化林业建设方案》，未来还要在服务大局、推动国有林场改革、实现林业高质量发展方面下苦功、打硬仗。”

她的想法很具体，“目前我们在山里种植了上千亩黄精，发展林下经济，生产绿色无污染中药材，这只是起步，今后规模还要扩大；背靠国家级森林公园，开发丰富的旅游资源，带动灵宝旅游业发展也是我们今后要走的路。”她坚信：只要生态好，大山就是“聚宝盆”。

牛文梅爱笑，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，很有亲和力。因为常在山上跑，她很少穿裙子，偶尔一换装，人们惊讶地发现：“牛书记好漂亮！”她打趣：“才看出来吗？”朋友替她惋惜：“可惜藏在深山人不知。”她笑笑：“可我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呀！”至于今后，“肯定都交给大山了。”说到愿望，她动了情：“我希望用我们林业人的双手创造更多的优质森林产品，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到森林的生态之美！”